宁言总觉得对方像是在诓他,不过看郭仙仪说得有板有眼,加上他二世为人都没有机会考取功名,属实是触及到了知识盲区,姑且就信了。
紧接着便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新奇感。
“不怕周尚宫笑话,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奏折哩。既然是废案,那……我能小小翻一下么?”
郭仙仪被他跟个好奇宝宝似得问来问去吵得耳朵疼,索性抽出一支朱笔,随即甩去一个“自己玩去,没事别烦我”的锐利眼神。
宁言大喜,双手接过朱笔宛如接过尚方宝剑,沉甸甸的,又拿起刚才没看完的折子,背对着郭仙仪坐下。
翻开奏折,里头主要的讲得江南税制改革,还顺带提了嘴他的老丈人柴明远和江南七大行,这让他有种在新闻联播里看到老熟人的荒诞感。
再往下,则是痛斥了当今税制的陈弊,提出一种全新的税法,通篇看下来,整体行文流畅,剖析鞭辟入里。宁言是从明州城出来的,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奏章的份量。
这不是写得挺好的么?怎么还成废案了……
来自江南道的不得志读书人不由得发出了诸如奸相误国之类的键政感慨。
宁言咬着笔头,来回翻阅着这本影响江南亿万万百姓生计的奏折,看着看着,突然心血来潮,提起朱笔在奏折上落下了第一个字。
既然朝廷无道贼人当权,如果自己有机会能宰执天下,该如何做呢?
宁言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偶尔还是会有深刻思考的。直到后来踏上了修行一途以及碰上了各式各样的佳人,他的雄心壮志,才逐渐变成了以后要是娶很多个能打的老婆该如何在惨烈修罗场中生存这种没出息的烦恼。
而现在,他难得找回了初心。
又或者说,是野心。
人在专注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不知过了多久,宁言终于停住笔,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他很清楚天亮以后,他的批注就会被当成垃圾扔进废纸篓亦或火盆里,但不妨碍他现在过一把隐相的瘾。
不过总有一天……
宁言长吐一口浊气,合上奏章放到一旁便不再留恋半分,转而看向郭仙仪。
郭仙仪依旧在认真处理公务,龙图阁内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火光跳动,映照着她的半张脸,一片暖黄色便在她本就精致的眉眼上晕染开来。
很好看,有种能驱散冬夜寒霜的明媚。
“周尚宫。”
“说。”
“你在宫中当值了多久?”
郭仙仪疲惫得按了按眉心,瞥过头,就见宁言正一手托着下巴出神得望着她,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嬉皮笑脸,看着就烦。
“十来年吧。”
“十来年?那你几岁进宫的?”
郭仙仪一怔,思绪似乎也随着这个问题飘向了记忆的角落,眸子里竟有一瞬的恍惚。
但也只有一瞬。
“已经记不清了。”
宁言追问道:“这么久远的么。那你应该见过先帝咯?”
“见过。英明神武,宽厚仁人,一手缔造了开耀盛世。”
虽然郭仙仪不吝溢美之词,但宁言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
都是些场面话。
“那,宣王殿下呢?”
郭仙仪忽而止住话语,神情前所未有得平静。
宁言见状,心中有所猜测,试探道:“你进宫之前,在宣王府当过差,也见过宣王,对么?”
郭仙仪垂下眼眸,冷声道:“你不会也和那些蠢人一般,认为宣王没有死吧。”
“我不知道……”
“死了。”郭仙仪直接打断道:“千真万确,死了。”
短暂沉默后,宁言笑了笑,“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和我又没有关系。”
“最好没有。”
郭仙仪摇摇头,继续翻阅起没看完的奏折。
宁言看着她的侧脸,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生人勿进"的气场。
明明一起吃过饭一起聊过天,关系应是拉近了些,可他又隐约觉得,在问完刚才的问题之后,两人的距离又变远了。
只是这会他却是没闲心思考郭仙仪怎么想,脑中盘桓起浑天楼里张柔甲和他说过的话。
将他引荐给张柔甲的郭无算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对了,监正也姓郭呢……
正这时,郭仙仪冷不丁问道:“倒是你,这么久没回明州,想家了么?”
宁言后知后觉,过了半晌才愣愣道:“嗯?你在和我说话?”
郭仙仪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只能看到傻气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