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阳在顺着南山向西走。故人总是要见面的,总不能躲一辈子,白阳心想,加快了脚步。
莎莎的脚步声打破了压抑的沉静,蟋蟀、青蛙与正在寻常光热的飞蛾以及随风而动的杨柳枝叶全都被唤醒了,属于南山的各种古怪声音叫嚷了起来,应和它们的只有脚步声和围绕在那团点点斑白周围略显急促的喘息。
兀有一滴晶光从一点锃亮的黑暗之中滑出,跌入白香之中,又从花香中落向地面。一只争鼓着腮帮叫嚷的青蛙的后背突然亮了一下,冰冰凉凉的,像雨滴,又有点痒。
而后又是一滴
夜色里,有雨滴落下。
白阳舔了一下脸蛋儿,又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原来他是会哭的,也许不能称之为哭,因为只有泪水,没有哭喊。
“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要吓谁?”胜梅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向渡梦问出心里的困惑。胜梅相信,渡梦一定是知道白阳那句话的意思。
渡梦坐在摇椅上翘着二郎腿,像一个混吃等死的地主老财,唉声叹气地说道:
“吓谁?吓整个天下,我终于明白师傅们为何会收我这么个徒弟了,等着吧,混沌大陆要乱起来喽,不甘于寂寞的人都要到棋盘中落几颗棋子,到头来,谁是棋手谁是棋子都会被自身遗忘吧,这无法挣脱的命运啊。”渡梦喃喃呓语,手里提着一壶酒,怅然若失。渡梦越来越不像一个和尚了。
胜梅若有所思,似有所悟,明白了白阳在剑山前的矮山异常表现的原因,原来是为了吓人?
白阳手中的梅花不停地抖动着,释放着清冷的香味,企图挣脱黑暗的束缚,街道上留下了一簇簇白色的花香,悄然融入黑暗之中。死亡所带来的黑暗是人间万物的囚笼,无形无质,无处不在,连花香都无从摆脱,何况是自称万物灵长的人,仙人万万年,亦不是永远。
白阳抬头望向前方,无孔不入的黑暗正在向他的身体里侵袭,连毛孔都没有放过,喉咙已经被噎住了,喘气的时候会嘶嘶啦啦的疼痛,就像有刀子在刮。
又一滴雨水砸落了花香,白阳放缓了脚步,眼前是夜色里的第一处光亮,南山下唯一的一抹。
昏暗的灯光仿佛夕阳下的一团火云,从空洞的城门下顺着夜风流了出来,同样流出的还有梵音佛唱。一个身着白衣的儒雅公子站在城头上,口中诵着往生咒的咒文,与城中的一处佛音交汇在一起。
俩位白衣客对视,良久未动。
他们曾是最好的朋友,也是一对仇敌。
他们曾经一起有利天下,如今形同陌路。
他们心中都有一枝梅花。
他们很像。
梵音兀然停了,这座五十年来只有一人独居的千秋古城内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施主,何不进城一叙,城中百花酿,已经恭候多时了,贫僧愿陪施主畅饮一番。”
白阳咧嘴笑了一下,昂着头问:
“大师不带我入轮回了,你可不是一个善良的和尚,你应该杀我才对,因为我曾经杀了你。”
“施主,何不进城一叙,城中百花酿,已经恭候多时了,贫僧愿陪施主畅饮一番。”
白阳咧嘴笑了一下,昂着头问:
“大师不带我入轮回了,你可不是一个善良的和尚,你应该杀我才对,因为我曾经杀了你。”
“”城内突然安静了下来,那和尚似乎无言以对,旋即是一声痴痴的笑声。
“儒家有当仁不让之说,佛门崇尚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施主忘记的往事有些多啊,倒是把欠下的风流债记得牢牢实实。”和尚笑了。
墙上墙下白衣客齐齐皱眉,很不开心。
“不是风流债,未动心,也不是没有风流。”两人异口同声,瞪大眼睛盯着彼此。
“哈哈哈,是极是极,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了吧,哈哈哈,贫僧不怕风雨,俩位还不进城,更待何时?”声音时而轻松,时而严肃,难以捉摸。
白阳看了一眼已经淡化了的千秋古城三个字,逆着城内的光芒望去,一个肥硕的和尚正端坐在一个莲花台座上,闭着眼吟诵佛经超度不愿渡入轮回的灵魂。
白阳心说‘当仁不让、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是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是我没有想起来的吗?
城头上的白衣客听着两人的对话,古井无波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见白阳陷入追忆,那人挺直纤长的身体,将双手握拳背到身后去,盯着白阳脸上的变化,一眼也没有看向本应由他取来的梅花,浓而长的眉毛忽然皱了起来,强忍着跳下城墙揍人的冲动。白衫随主人的动作飘动了几下,花香扑向白眼的鼻孔。这雪白长衫竟是一瓣瓣梅花落在一起叠加而成,既有花的美,又有花的香。
审视半晌,未发现白阳神情有异,怔怔出神,不敢相信地怀疑:他竟然真的忘了?梅花长衫鼓荡震动,香风鼓动,宣泄着主人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
“呵,你竟然真的忘了,倒是自在了,本公子帮你想起来,也不枉你大梦一场。”这位千秋古城的梅城主,被世人称之为梅雾海抖落一身梅香之后倏而平静了下来,旁若无人的坐回到了城墙上望着东方的雾海,思考着明日应该在何处种上一树梅花,雾海南侧已经遍布梅树,北侧梅林已经成片,雾海内部也没有空地了,落瓣河畔似乎还有地方?落瓣河畔种花似乎有些不吉利,要不要雾海北侧挤一挤。
没用啊,又不是女子的体香?白阳将梅香吸进肚子,腹诽着翻了哥白眼,缓缓向千秋古城之内走去。
城头上突然响起墙壁碎裂和石子被揉捏在手掌中摩擦的声音。
“想要啊,想不想要,想要我可以送给你啊?”白阳将手中梅树连根带土地运来了南疆百花谷,立在千秋古城的城头上真诚地问。
千万别拒绝,我真的不想要了,总觉得要出事,白阳的心里泛起了嘀咕,斟酌着询问梅雾海梅大城主。
急促的呼吸和城墙碎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白阳识趣地拾起梅花向城内闪去。
梅雾海在白阳离开后,悄悄转头瞥了一眼右侧梅花落地的地方,瞳孔微缩,有些后悔,终究没有像白阳低头,只是捡了一瓣落下的梅花捧在了手心里。
“哼,死要面子,像个老头子。”白阳冷冷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向和尚走去。
“彼此彼此。”梅雾海换了个坐姿。
白阳不置可否,有些后悔相信冬化雪的那句人生如梦了,不然以我帅气的面孔,朝气蓬勃的,哪里来的老气。
城正中莲花坐上一和尚,低头诵经,距离白阳忽远忽近,飘忽不定,指引着白阳向城中走去。这和尚头顶的戒疤和北斗七星一个形状,像一个勺子,七个点。和尚的法号,即为七星,险些将白阳带入轮回的古人之一。
“佛家有云,我未杀人,人却因我而死,敢问大师,我开没开杀戒,身上有没有罪孽呢。”白阳盯着七星的眼睛,一眨不眨。
七星和尚停下了往生咒,认真的思考白阳的话能否用到昨日之事,神情凝重。
“大师不必介怀,事实就是事实,改变不了,何必珠玑废唇舌为我开脱。”白阳轻轻将梅花放在路边,继续前进。
昔日繁华的千秋古城死一般的沉寂,城中除了废弃的建筑以及隐藏在建筑中的虫蛇鼠蚁,只有青苔和梅花。顺着街道走出约一刻钟后,白阳终于走到了七星的面前。
七星已经停下了往生咒,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如坐定老僧。
白阳绕着七星和尚转了一圈,一月未见,这位没有死透的空山弟子发生了外人无法看透的变化。
“有话说?”白阳脚踩莲花座的莲花瓣,伸手揉了揉七星的大光头。
七星任其对自己的头‘胡作非为’,轻轻摇头:
“还是先给城内亡魂诵一遍往生咒吧,我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