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入北斗星辰阁,在阁墙上看到的第一句话是半幅楹联:文可摘日月星辰。当时我便问带着我的三爷爷,为什么没有下联,文可摘日月星辰,为什么没有武呢?北阁才子遍天下,天下才子望北阁,总不可能对不出下半句。
谁知道,三爷爷对我说,傻小子,这不是楹联,这句话,代表三个称号,三个世代相传的称号。
不等三爷爷说完,我一口说出了三个称号,文摘日、文摘月、文摘星。呵呵,我说完以后,三爷爷慈祥的笑脸瞬间凝固僵直了,严肃地问我:
好孙子,你喜欢哪个?当时只有七岁的我斜眼看了一下佝偻的三爷爷,怯生生答了一句:文摘日。实际上,三个称号我都不喜欢。我自幼熟读北阁藏书,那个天地间至聪明的人都不敢号称文摘日,北阁的名号是不是太大了一些。名号太大,责任也就大,责任大了,就可能把人压垮,就可能把人压垮,尤其是实力与责任不相符的时候。
三爷爷在那一天沉默了许久,只是拍拍我的后背,让我独进北阁高楼,他却与我背对而行,至此再无音信。
我的想法瞒不过三爷爷,三爷爷给自己的名号定得太大,给自己肩头扛上的责任也太大。呵呵,三爷爷,自以为是了。”岳武坐在墨竹苑内一根孤竹下的竹桌后方的竹椅上闭眼倾吐往日的时光。岳武没有说,他觉得他的父亲同样自大了,被父亲牵着手进入北阁,他便看到了文可摘日月星辰的楹联。
岳武不想想起父亲,正如白阳不想想起青油纸伞下的女人。
岳武对面,岳洪盯着地面上的残红和僵直的岳湖。岳湖就是他的三弟岳老三,世称文摘日的昔日北阁第一才子。
昔日的才子,如今在血泊中佝偻成一团,化为两断。
岳洪知道岳武所说的第一次不是第一,他不在乎,往事已矣,何必纠结。
“当年,我们兄弟三人,具是北阁才高八斗的弟子。老阁主带我们入门时便告知我们三人将来要承接文摘日月星辰之名,我和老二一脸茫然,抬头望向天空。时至盛夏,烈阳高照,毒辣的光线刺得我们兄弟二人睁不开眼睛。老三则不同,他没有看向天空,而是看着地面之上的影子。
那个时候,我们兄弟三人的路便不同了。我至今都记得定名号的时候,老三不顾师傅反对,硬是从我手里把文摘日的名号抢走,他豪气冲天地说,我要摘下天上的太阳照亮世界,找出世界的黑暗,大哥二哥便用月光和星光将黑暗绞杀在夜幕里吧。”岳洪转头看向岳武,嘴角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定睛看着岳武春风般的笑脸。岳武的笑容中多了一股嘲弄的意味,脸色一点点铁青起来。
“您知道我是怎么评价三爷爷的吗?”岳武的双臂已经提不起折扇,想要勾风拂面也做不到了。他的胳膊伤得厉害。
岳洪蒙了灰似的眼睛瞪着岳武的笑脸,雪白胡子翘到了鼻子上,气得牙关打战,眉梢直跳。
“孩子气。”岳武在香满楼上听到逆风二字,忍俊不禁地送了他的三爷爷这三个字。说完,岳武的笑容更浓了,眼角扬起、嘴角飞扬,讥诮跃然在脸上的春风里。
“呃?哈哈哈,你这个答案倒是和你太师祖一样,风太强了,逆风不易啊。”岳洪不着痕迹地散了满脸怒容,开怀大笑了起来。
“放屁!”岳武看着岳洪的笑脸,听着岳洪的笑语,觉得世间最难看最难闻的莫过于此了,不禁大摇其头,破口大骂,全然忘记了斯文为何物:
“文摘日,摘个屁!你们观棋敬茶试探不休,信誓旦旦地放过,去南山一望癫狂而归又要以死相逼!
我在东海之畔跪了一月,终于让那位舍弃了确定的鬼,你们偏要管无法确认的鬼,呵呵,想得太多。还真他妈不能想的太多!”岳武坐在竹椅上,束发黑带被一腔怒火灼断。发丝狂舞间,撕心裂肺地怒号谩骂,却因气力不足,颓然栽倒在了桌面上。岳武在东海之滨跪了一个月,才得到让雁祖送信的机会,信已送到,结果确实枉然。
第一次见面,白阳便提醒岳武,人不能想得太多,不然会被自己的想法淹死。此时,岳武觉得,被翠竹斑驳的两个老人,就是想得太多了,所以误了事。
岳洪听见岳武的话,抿了抿嘴角,抬起手轻轻捋了捋花白胡须,转头望向东方,又轻轻转了回来。当年的事,岳洪还是不打算对这个孙儿说,知道的多了,想的也就多了。那刀光一出,结果就已经变了,哪怕那刀光不想改变结果。
岳武的脸磕在桌子上,用尽全力翻起血红的眼才能看见岳洪,
“我可以自己去问!”他心里堵了一块石头,一块儿让他喘不过气的石头,吐不出、拿不掉,将他的君子风度,也压了下去。
竹叶闻声回应喊声了一片窸窸窣窣的沙沙声,一老一少在沙沙声中互相瞪着彼此。
王贵若在这里,绝对会被岳武吓到。他印象中一向文质彬彬的谦谦才子,会怒火冲昏了头脑一般,狂魔般咆哮?
王贵不知道,这一次,是岳武在扬州第二次咆哮,上一次无声咆哮为情缘,这一次,只为泄掉心中郁结的积怨。
岳洪瘫坐在竹椅中,宛若苍老了十岁,一向看不喜怒的脸堆上了更多的沟壑。
“看来不用我去了。嘀哒哒!”
若是白阳在这,绝对会发现,墨竹苑前,站着一个老妪正用一张老脸贴着竹门听声儿。老妪曾经卖了白阳一根玉簪。
若是王贵在这,会大喊王大娘好。他曾经收走了白阳买大娘玉簪的冰,那冰块至今还在王贵的钱袋里躺着呢。
若是小丫头在这,会屁颠屁颠地跑到这位自称身材三世第一的老妪怀里谐油。她曾在玉女苑门前等男人,差一点就被坏男人拐走了,是老妪救了她,还抱着她看白阳打架。后来白阳让她代讲了一个很不愉快的故事。
老妪没声没息地来,没声没息地离开,蹦蹦哒哒地脱去了一头灰白头发、褪去了一脸皱纹黄斑、脱去了老人穿的灰布长衫
如果扬州城的人能够看见离开的女人,便会发现,老妪的三世第一不只是身材,还有绝美的容颜以及绝代长发。
她没有脑袋亮堂堂地反光,明明没有一根头发,像个褪去了三千烦恼丝的尼姑,但是看见她的光头的人,就是会觉得,她的头发,三世第一。
白阳曾经在香满楼顶俯视的时候看见了这个戴假发的尼姑,可是尼姑只给了他一个背影便消失在了扬州城内。
白阳抓住不上她,只好任她戏耍。
玉女苑玉女楼内花篮里,小丫头坐在大姐的肚子上拄着下巴想事情。小丫头想白白了,白阳是她给白阳起的外号,招人烦听她的话了,就应该换一个好点的外号。
“大姐,你说那个老婆婆是谁啊。”她也有点想那个老婆婆,若不是那个婆婆,她已经被捉走了。
大姐今天仰面躺在花篮里,每给小丫头留一点位置。她的心情很差,和那位北阁的少阁主一样心事重重。
“想去华山吗?”大姐没有回答小丫头的话,反而轻轻抚摸着她鬼灵精怪的小脑袋柔和地问,一双精致的美眸因慈爱之色更显轻灵动人:
“哎,想啊,谁让我是大姐的妹妹呢。大姐只要忙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小丫头用一只手拄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大姐肚子上的赘肉。
“”
“噗!!!”就在老妪小姑娘般欢快地跑出扬州城的时候,一团血球砰然爆裂,一口鲜血如柱喷涌,将干净的院落染成了一片血红。血红飘在空中,不坠落,不消散,红雾蒙蒙,在阳光下氤氲下艳美如霞,在竹影斑驳里阴森可怖。
“一脸笑春风,口诵满江红。孙贼,你会的还真多。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