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少年人不懂碑上文字应该怎么写,便连“先考”二字都没有,乌瑶夫人也不介意,一笔一划描摹着当时字迹,将真名与化名一并刻出,再在末尾留下云泽落款,最后吹去上面木屑,就算完成。
手里捧着这块木碑,乌瑶夫人手指细细摩挲,又抬头看向自己当初在找到这座坟时,立在坟前的那块石碑,略作踟蹰,最终还是将那块看起来更加场面,也更加肃重的石碑往旁边挪了挪,而将木碑立在坟前正中。
幽幽一叹过后,乌瑶夫人对着两块墓碑的矮坟出神许久,不知何时眼角就又一次泛起泪光。
一声鸦噪,听得让人心烦。
乌瑶夫人恍然回神,转身时不留痕迹伸手抹去眼角泪痕,随后便就正见到院子角落里的一棵枯树上,一只红眼乌鸦正蹲在枝头,腿上绑着一截竹筒。
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这只红眼乌鸦的乌瑶夫人当即一愣,旋即黛眉紧蹙,挥手间,一道乌光闪现,将那红眼乌鸦直接打散成烟,而后又将那独独留下的竹筒挥手摄来,掀开竹封,取出其中纸条,用两根手指夹住,一展而开。
只看一眼,乌瑶夫人脸色便猛地一沉。
“老不死的狗道人!”
口中暗骂一声,乌瑶夫人手指一抖,一团黑火便将那张身为登门贴的纸条烧成灰烬。
高耸胸脯深深起伏一阵,自从多年以前就已经开始自称妾身的乌瑶夫人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终于平复下自己有些过分激动的情绪。到最后,乌唇轻启,有口难言,最终还是深深一叹。
乌瑶夫人回头看向低矮坟茔,再度出神,神情复杂,直到许久许久之后,才终于转身去到前厅,拿了新的贡品线香和纸钱,又拿起摆在围墙一角的竹条扫帚,不嫌麻烦,亲力亲为,将院子里的落灰落叶全部打扫干净。做完这些之后,这位妖族圣人才终于跪坐坟前,换掉了坟前的许多贡品,再手指一撮,漆黑火焰点燃线香,插在坟前,也特意准备了一只火盆,用来给人烧钱。
身为妖族圣人,乌瑶夫人比谁都知晓烧钱无用,可即便如此,也是一边规规矩矩认认真真,一边心心念念泪眼婆娑。
星河璀璨,明月相伴
同一星河明月下,整整挨了一天一夜还多雷劫加身,已经落到满身焦黑,头发倒竖,就连胡子都已经没了一大把地步的老道人,正盘腿坐在卷云台下第一级台阶上,瞧着手里那只被云温书随着镂空螭龙纹珮一同留下的黑色鸦羽重新在一团黑烟中变回红眼乌鸦,嘴里一阵咂舌,有些懊恼自己方才太过冲动,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才能收场,避免挨打。
那日云温书被瑶光圣地与皇朝联手围杀,老道人未曾出手相助,反而遁出不知多少里,直到云温书命桥已断,拼尽了最后一口生机底蕴杀出重围时才终于出现,却已经无力为天,就一直都被天下人所诟病。毕竟云温书虽然满世皆敌,可毕竟也是一代天骄,被誉为往古来今第一人,恨其生在此代的同时,又何尝不会心生敬仰。可老道人身为云温书的忘年交,往日里最为密切,却事到临头,非但未曾出手相助,反而逃遁离开,只在最终尘埃落定时才终于回来看了最后一眼,就断然会被天下人所不齿。
老道人懒得解释,也无心解释,而他那日为何逃遁离开,又究竟去了哪里,这一整个天下,真正知晓当时真相的,便是到了今日,也方才不过双手五指之数。
乌瑶夫人不在其中。
老道人也始终都在躲着她,不敢再见这位故人。
一来是生怕自己又会想到当初一老两少游天下的场景,二来则是不知如何才能解释。
至少在老道人看来,乌瑶夫人是该恨他的。
倘若在当时,老道人不会顾虑其他,不会逃遁离开,而是选择立刻拼上性命阻拦瑶光圣地与皇朝,或许那时那日之事,也就不会发生,甚至是连今时今日的整个天下,都会大有不同。
老道人深深一叹,将双手揣入袖中,抬头望着天上明月星河愁眉不展。
乌瑶夫人始终放不下云温书。
也是,毕竟那时两人约定的婚期都快到了,可却偏偏发生那种事,而乌瑶夫人到最终也是没能如愿以偿嫁给云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