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泽与景博文,像是打哑谜般地聊了许久,但真正说出口来的言语却并非很多,而更多时间都是一方沉思,另一方安静等待,就像一场博弈,棋子落定便是话音落定,而这一手棋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深意布局,就得好好思量才行,否则就会落入陷阱,甚至一蹶不振。
看似寻常,实则凶险。
但也没到那种地步。
只是一方试探虚实,一方兵来将挡罢了。
而在一旁,姜北虽然身为局外人,却是一门心思全在局中,心神耗费较之云泽与景博文也不差多少,甚至还要更多一线。而最让姜北吃惊的,还是云泽的应答自如与游刃有余。难以想象,不久前才刚刚见过,却在那时还眼神纯澈可以轻易瞧见其中景象万千的云泽,在短短几日之后,就变成了这样一种心机城府俱佳、不露辞色的老练世故之人。
其言语间的拐弯抹角,较之景博文还要更甚几分。
而终于试探清楚云泽如今的虚实之后,景博文也是一阵唏嘘,明言自叹不如。
“俗世那所谓的黑暗两年时,云兄弟应该方才八九岁吧?尽管本公子也曾听说过那两年的俗世究竟混乱到了一种怎样的地步,却不曾想过,竟会如此磨人,就连云兄弟这般性情,在接受了那两年的经历之后,都像是彻彻底底的改头换脸一样。还是那番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景博文摇头哂笑,将手中那把真正的司雷扇合起,摆在面前案几上,转而望向姜北。
“与云兄弟这般谈话,就像猜谜一样艰难,本公子觉得这样不好,不好!还是之前的云兄弟说话实在一些,简简单单,想什么就是什么,不会累人。”
“是你最先开始跟云小子打哑谜的,现在比不过了,又怎么好意思来跟我抱怨?”
姜北咂了一口茶水,将茶碗重新放在案几上。
对于现在的云泽,姜北心头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感。
早在很久之前,入学考试方才通过时,姜北也曾找过云泽,与他言说了许多有关人情世故的道理,而在之后,云泽与何伟决裂时,又被姜北恰好碰到,便忍不住就第二次多说一些。那段时间,姜北无法否认自己确实有心照拂云泽,希望他能走出孤僻,学着如何与人相处,学一些人情世故,方才会接连两次说出许多真心话,在各种方面指点云泽应该如何去做。而之所以姜北这种姜家麟子级别的人物竟会甘愿如此,也是与顾绯衣一般无二,认为那时候的云泽身上有着一些他们早已丢掉不知多少年的东西,而如今再想捡起来,却已是不能,就难免有些伤感怀念,也就理所当然在无妨大雅的小事上帮他几分。
如今的云泽,对于姜北而言,算是如愿以偿了。
“在如今这个世道上,不会有人说你无情,只会有人笑你太傻。”
这是姜北当初对云泽说过的话。
但当时还有句话姜北没能说出口,觉得不太合适,也觉得会对当时的云泽而言有些过激,所以才会忍了下来,等着下一次有机会的时候再说。
“人嘛,总有一天要学会世故的。”
这句话,恐怕以后都没机会说了。
姜北也不曾想过云泽会在短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而先前云泽与景博文言谈对弈时,也曾涉及到云泽为何会忽然心性大变。那个时候,姜北还觉得景博文有些唐突了,但云泽却表现得过分平淡,就让姜北终于知道,人在学会人情世故的时候,并非一定要从少年人成长到青年人,再成长到老年人,也有可能会是一夜白发,令人措手不及。
但面对眼前这个云泽,姜北却又觉得好像是跟自己设想中,终于成长起来的云泽有着许多不同。
走偏了吗?
没有。
至少姜北觉得没有,毕竟无论是在哪个世道下,人不狠,都不足以站得稳,而这里的狠又不只是说的冷酷无情,其中还包含了很多不足以摆在明面上的许多下作与世故。
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姜北怅然一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跟云泽说了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