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老者也起身,只在临走前看了云开一眼,神情复杂,却也未曾多言,径直走过,去了南房。
那白发女子应一声,双手叠在腰间压了一压,见到两人离去,便扯一扯云开衣角。后者瞥她一眼,而后又望向次房,咬着牙根啐一声,这才收了金刚杵重新挂在脖颈上,转身离开。
云家府邸虽在度朔山上,不入人间,却也建得龙踞虎盘,有千门万户,廊台楼亭,是极了土木之盛,而其占地之广,更堪得匪夷所思。来来往往一十八年,云泽也好,云开也罢,从未将云府走遍,倘若换了外人来此,只怕出不了一时半刻,便要在云府迷了方向,再难走出。
西厢最偏僻处一座院落,门上横梁并未刻字,而是在入了院门之后,青石路一旁立了块镇石,上书“宁心”二字,也因此,这一处小院便得了宁心院的名字。只说起这二字,便知是云温书的手笔,也是云泽四岁那年才终于在云府有了住处,云温书便因云开一事,跟雪姬讨了一块镇石,又讨来灵沙朱笔,写下“宁心”。而这宁心院,便是云泽住了十一年的地方,院中天井全被老桃树的枝桠盖住,只依稀能够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瞧见一些天上的繁星。而到了冬天又是怎样的景色,云泽与云开都是不知,毕竟从未在冬天来过,只偶尔想想,许是枝桠交错盖冬雪,北风呼啸卷玉龙的景象。
那是极好的。
一进宁心院,云开便停在宁心石跟前驻足许久,雪姬跟孟支离和小狐狸也跟着一道停下。
“十五年前我见你时便是这幅模样,如今却还是这幅模样。”
云开忽然转向婢女雪姬,上下打量,鼻间嗅着她身上似是焚香又似木香的味道,随后眼神轻佻地望向她坚挺的胸脯。
“看着是不错,可惜,年纪太大。”
“修行中人,年纪从不紧要,便真的差了个百八十岁又如何?”
说着,雪姬难得笑了一笑,落落大方。
“若你真的愿意,雪姬便给你当牛做马也无妨。”
“能骑的那种?”
云开大笑一声,却是到此为止,不理还在一旁听得满面羞红的孟支离,也不再理会眼神颇有些深意的雪姬,径直走向房中。
十五年尘世过往种种,云开被镇压在黄符之下,只能通过云泽知晓外界之事,却比起云泽,云开更加早慧,其三岁时见过的一切至今都还清晰记得。而雪姬只是云府众多婢女之一,虽说地位与其他婢女有些差别,颇受云老头器重,却也仍旧脱不开婢女的身份。云府上下,尤其云家子嗣,尽是修道中人,这是云开自打第一次出现便已经知晓的,且云家所在度朔山,也绝非寻常,偶然通过云泽耳目所知,“度朔山,鬼门关,十人去,九不还”,就让云开想得更多。
许是云家比起那些个圣地也好,家族也罢,都丝毫不差,乃甚于还要更加神秘一些,否则又如何会有“度朔山,鬼门关,十人去,九不还”这样一句话流传在外,而云家却居于其上,安然无恙?
也因此,雪姬十五年容貌未老,加之先前聊的两句,就让云开明晓了几分。纵然他在雪姬身上察觉不到丝毫修道中人该有的气息,却如此也足够说明,雪姬绝非寻常山人,是他动不了的人物。尤其云泽才是真正的云家小哥儿,虽说不受云老头待见,却也有个虎皮大衣在身上,他是云泽,却也不是,若要真的计较起来,谁都说不清楚,可那虎皮大衣,终究是盖不到他的身上。
更何况在往日里雪姬对云泽尤为照顾,仅此一点,就是云开万不能与之翻脸的原因所在。
也或许,将先前说话的人换做云泽,就真的能骑。
云开在房门前驻足,转而又将雪姬上下打量了几遍,后者坦然,笑意依旧,让人瞧不出深浅,反而一旁的孟支离脸色逐渐难看起来,随即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云开挑起眉头,懒得理会,推门走进房中。
这屋里陈设从未变过,东侧摆放一张梨花木的大床,上面整整齐齐铺着金丝锈边大条褥。屋当中是秀木圆桌,青花瓷的杯盏酒壶,一应俱全。西侧则是一张檀木八仙桌,桌旁角落里立一件瓷白釉书画缸,里面插着林林总总约莫二三十副卷好的字画,桌上设有笔墨纸砚,同样的一应俱全,摆放整齐。桌案一角还摆放着一叠古书,大抵是雪姬从云老头书房里寻来,尽是些云泽最喜的志怪搜奇,足有十数本,其上文字也颇为古老,也就云泽有些功底,若是放在寻常人,这些书便根本读不来。
只可惜,志怪搜奇并非云开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