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背负双手,站在极北之地最边缘的一座冰山上,脚下便是万丈深渊,滚滚寒流大浪在深邃峡谷之中浩荡奔腾,夹杂着许多破碎的冰块与终年不化的积雪,轰鸣阵阵,如同滚滚闷雷。只是大浪奔腾的巨大声响,却并不影响白先生耳闻天下事,便安然听着被寒风带来的声音,许久才终于笑吟吟轻轻点头。
“作茧自缚又自破,还真是凶险。”
顿了顿,白先生有意转而望向东海之中,尽管眼力有所不及,不能见到那座山上那位老人如今的模样,但由自东海吹来的海风,却带来了一道格外清脆的响声。
像是一盏茶杯掉在地上摔碎了的声音。
白先生嘴角笑意更浓,有些幸灾乐祸。毕竟云泽这番发问本我真我的劫难,说到底还是自找的,与小狐狸最初的本意相去甚远,但最终也是安然度过,并且还在发问本我真我之后,得到了一个着实有些出人意料的答案。但也正是因为这个答案太过出人意料,就叫对那位谋划已久的老人带来相当程度的麻烦。
但白先生也同样知晓,那位老人不会如此轻易就善罢甘休。
无论摔杯泄愤,还是拍案而起,都只是老人心头一时之间的气愤罢了,可能是在气愤云泽怎么就会忽然想到一个这样的答案出来,也可能是在气愤小狐狸实在是画蛇添足,才会导致云泽作茧自缚,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就忽然陷入了发问本我真我的凶险之中,并且还在最终度过之时,得到了一个这样的答案。但无论老人究竟是在气愤什么,都并不影响道心坚定的老人迅速冷静下来,然后重新修改自己早已经营了无数年的计划,以便在计划的最后一步,一定要暴露出自己最初的目的与全部的计划时,不会导致云泽心性崩碎,心湖坍塌,从而彻彻底底一蹶不振,沦为一介凡夫俗子,无法担当“大任”。
对于那位老人,白先生并不如何待见,哪怕白先生寿元长久,已经见过很多事,也已经听过很多事,可无论人间何种事,人间何种人,都比不了老人的心肠毒辣,比不了老人的寡情薄意。
而也正是因此,白先生才会有些幸灾乐祸。
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白先生绝对不会多说哪怕只是一个字。
这是天道允许白先生能够耳闻天下事,特意制定出来的规矩。
仅仅只是用来限制白先生独自一人。
倘若敢有分毫逾越,便耳聋眼瞎,心湖激震,不仅仅只是在于身体的伤害,更会导致白先生一身修为境界跌落谷底,从此一蹶不振,再也不是那位当今世上唯一一位能被冠以绝世之称的大妖。
所以,白先生能且仅能做到的,就只是在心中暗自对于当局者迷的云泽,报以些许怜悯罢了。
白先生身边忽然多出了一位少年。
少年模样最多不过八九岁,剑眉星目,肤色白皙,眼眸之中精光锐利闪烁,让人根本瞧不出少年本该有的几分青涩稚气。而其身形浮空,双腿盘起,双臂下垂手掌把着脚腕,目光同样学着白先生一般,望向东海方向,只是当少年见到目力所及之处,并没有任何异样古怪之后,便只能十分无奈地抿了抿嘴巴,随后轻轻一叹。
少年很清楚,白先生肯定是听到了什么,而并非看到了什么。但越是如此,少年就越是不能开口询问,因为白先生受限于天道规矩,若非看到,而只是听到,便无论听到的究竟是什么,哪怕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就像谁家养的老狗终于寿终正寝了,或是谁家养的母猪终于下崽了,都是不能开口与人言说的。
天道将死,而并非已死。
规矩还在,束缚就还在。
少年实在有些好奇,这位被冠以绝世之称的白先生,究竟是如何能够忍得住,不将他耳中听到的那些有趣之事与人分享出来,更好奇这么多东西一直憋在自己心里,是不是忽然就会有一天,将脑子也彻底憋坏。
白先生忽然伸手,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少年的脑袋。
算是警告。
但少年却忽然哀嚎一声,伸手抱住脑袋就直接躺在半空中开始惨叫起来,好像白先生先前拍的那一下,当真是卯足了力气一般,让他疼得实在受不了,就一边撒泼打滚一边吵吵嚷嚷着,定要让罪魁祸首白先生赔钱才行,否则就会通过补天阁宣告天下人,说白先生堂堂一位能够耳闻天下事的绝世大妖,竟然会仗着修为本事手段高强无人可及,就欺负小孩儿,实在是罪大恶极,馨竹难书!
白先生脸膛黝黑,作势卯足了力气就要抬脚踹过去,吓得少年慌忙起身,身形一闪就到了十丈开外,满脸笑嘻嘻的谄媚模样。
“白先生不要动怒,就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何必如此。”
少年见到白先生收回脚掌,身形再一闪,就重新回到近前,依然是盘坐坐在离地五尺高处,勉强与身材高大的白先生保持平行。
白先生有些无奈,轻轻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