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运码头上,那艘最大的画舫,不仅是内外的装潢最为豪奢,就连红绸也是最为鲜艳明亮,在日光的照耀下,就仿佛一条涓涓细流正在随风而动,十分晃眼。
而也正是那座最大的画舫,二层的一个房间里,窗台前,那位只弹琴的红香阁淸倌儿,是察觉到年轻读书人施展了言出法随的手段,好像是要与人动手一般,方才会觉得有些意外,便露面查看。只是相较于先前的白衣白裙,这位只弹琴的淸倌儿,如今已经换上了一袭大红颜色的长裙曳地,面上白纱也已经换成了红纱。
淸倌儿总是如此。
年轻读书人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毕竟那大红颜色的曳地长裙,可是格外分明的一件嫁衣。
夜间登楼弹琴奏曲时,淸倌儿会一身素白麻衣,戴孝帽,系包头,就是一整套的孝服。至少在当初云温书噩耗传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位至今也仍是红香阁头脸门面的淸倌儿,就是那么做的。但也正是因此,就导致整座红香阁都被人觉得实在晦气,而其遍布天下不知多少处的风月场所,也因此损失惨重。直到后来,淸倌儿实在捱不住红香阁诸多长老的劝阻与师恩浩荡,才终于勉强答应下来,在日后夜间登楼弹琴奏曲时,将孝帽包头尽都取下,也不再身着素白麻衣,而是换了一袭并无杂色,款式简陋的白衣白裙。尽管其中的意味不曾变过,但至少这般模样,是要比起早先时候一身孝服强得多。
可一旦下了楼,不再需要继续人前弄艺,淸倌儿就会换上这样一件大红颜色的嫁衣,甚至是在淸倌儿不许外人涉足的房间里,至今也留有一张云温书当年模样的画像。
尽管不曾见过,可年轻读书人也曾听人说起过,这位在如今已经只弹琴淸倌儿,还曾不惜花费重金,专程请了一位颇负盛名的画匠,在那云温书的画像上做了一些,至少是在年轻读书人看来并没有多少必要的更改,让画像上的云温书,换下了原本的白衣,换上了大红的喜服。
聊以慰藉,何苦来哉?
但即便如此,年轻读书人也从不曾介意过什么,反而是在见到淸倌儿身着大红嫁衣出现在画舫二楼的窗台后面时,立刻激动得无以复加,忍不住手舞足蹈也就罢了,甚至还学着市井痞子的模样,将两根手指塞进嘴里,打了一个格外嘹亮的呼哨。
那画舫二楼的窗台后面,淸倌儿红纱遮面,见到年轻读书人并未与人大打出手,并且身边也就只是跟着一只毛色洁白的凡兽狐狸,眼眸中便多多少少露出一些狐疑之色。可当年轻读书人打起呼哨之后,淸倌儿眼眸中就立刻露出格外浓重的厌弃之色,立刻折身返回,顺便还将窗扇也重重关上。
书铺里正在因为忽然就见到了一本真品《白泽图》,着实有些措手不及的云泽,终于清醒过来,眼神呆滞地望着那位在淸倌儿重重关上窗扇之后,就显得格外落魄沮丧的年轻读书人,心情复杂。
捡漏这事儿,在修士而言并不少见,尤其会经常发生在诸如北城南域城中城黑市一般的地方,毕竟黑市上的东西很多都是来路不明,也或来历不正,有些眼力还不到家的,就很容易疏忽大意,将自己手里的宝贝当成并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随随便便表上一个价格就给卖了出去。可那所谓的捡漏,能够捡到的也都是些明珠蒙尘的东西,而如《白泽图》这般无论真假都在盛行于世,却究竟真是假又能一眼分明的宝贝,就根本没有任何捡漏的可能。
而能够拥有一本真品《白泽图》的,又怎么可能只是寻常人?
对于年轻读书人的身份,云泽有些拿捏不定,迟疑许久之后才终于啪的一声将手中书本合起来,而后便将其夹在腋下,走上前去。
年轻读书人神情沮丧,垂头丧气回身坐在门槛上,两手托腮,冲着那位淸倌儿之前现身的方向,始终不舍得挪开目光,还在暗自回味方才那位淸倌儿一袭大红嫁衣的模样,没过多久,就自得其乐嘿嘿笑了起来。
脸上满是一副又淫又贱的模样。
云泽在门槛前止步,斜着眼睛冷眼看向这位圣贤书全都读到了狗肚子里的年轻读书人。
“口水流出来了。”
闻言之后,年轻读书人恍然回神,立刻手忙脚乱在嘴上擦了一下,还顺便发出吸溜一声,直到终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流出口水之后,年轻读书人才终于嘴角一抽,猛地跳脚起来就要指着云泽的鼻子破口大骂,又忽然瞧见了他腋下夹着的那本《白泽图》,神情当即一愣,跟着便装模作样干咳一声,扫了扫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气质当即一变。
好似是市井混蛋忽然就变成了儒道大拿一般,让云泽好一阵匪夷所思。
毕竟一个人的气质究竟如何,其实是与心性心境和智慧沉淀后的底蕴有着直接关系的,而那所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说的也便是这个道理。毕竟圣贤书讲的都是圣贤道理,读得多了,懂得多了,知道的也多了,一个人的心性心境自然也就会受到那些圣贤道理的影响,继而牵扯到自身气质,也会向着圣贤逐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