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老道人声势浩大打穿了虚无之界后,乌瑶夫人与席秋阳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便就作罢,已经猜出老道人是要去将那黑衣小童寻找回来,而眼下皇朝与瑶光也尽都退去,便放下心来,任凭老道人独自离去。
席秋阳两次抓来三丈长岁月长河水,已经到了极限,整条手臂都已经满布龟裂痕迹,甚至还在向着肩头蔓延,是为大道所伤,伤口处浮现岁月长河水的痕迹,亦阴亦阳,明暗更迭,流溢出星星点点的神异光华。却这番光华,并非寻常,乃是岁月长河水包裹着血肉精华逸散而出,哪怕席秋阳以气府深处生机底蕴与圣道伟力来遏制,也始终没有丝毫建树。
乌瑶夫人细细查探过云泽境况,知是心性心境几经起落,已经再难承受,方才会昏迷不醒,是以自救。而如此境况,便就如同心魔作祟一般,只有云泽自己才能设法应对,外人最多最多也就说上只言片语,却根本不能多做任何。
这位一袭黑裙,唇色乌黑的夫人轻叹一声,将哪怕是在睡梦中也扔在挣扎不休、喊打喊杀的云泽搂得更紧一些,继而望向席秋阳。
“你这伤”
先前见到席秋阳两度抓来岁月长河水,乌瑶夫人就已经知晓必然会有这种后果,毕竟岁月长河本是天地人间真正的大道所在,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随意攥取而来?且说老道人,方才不过弯腰掬起一捧岁月长河水,就已经是极限,可席秋阳却两度抓来三丈水,会被大道反噬而伤,也就理所当然。
乌瑶夫人青山黛眉紧蹙,同样无计可施。
席秋阳眼帘低垂,忽的抬手,自断一臂。
血如泉涌,令人触目惊心。
少了一条右臂的席秋阳,只随手一拂,便将伤口止血。他看了眼昏睡的云泽,轻轻一叹。
“回去吧。”
乌瑶夫人轻轻点头,只在临走前又回头望了眼先前那青鬼来时与走时的东南方向,眸光闪烁,意味不明。
少了一条腿的年轻人,踉踉跄跄匆匆赶来时,这片已经被摧残到满目狼藉的废墟之间,已经不见任何人的踪影。年轻人手里拄着那根已经红光油亮的老藤拐杖,四下寻找,尽管只有八品练气士的境界,却也依稀可以察觉到些许痕迹的存在,便缓慢而又艰难地来到一座破屋烂房的废墟前,低着头,看向地面上被踩出来的深坑,沉默许久之后终于抬头,转而望着城中城的方向又看许久,才终于咬一咬牙,狠一狠心,转身回去自己的那间小院,收拾起为数不多的行囊。
这一夜,对于北城南域的许多人而言,无异于又是一天灾变降临之日。
圣人战后,哀鸿遍野。
修士之间总是流传着一句话,便是“一旦瞧见了有厉害的人物在打架,就不要想着看热闹,耍嘴炮,能跑多远跑多远,毕竟看热闹是能看死人的”。
数不清的高楼与摩天大厦坍塌成灰,废墟中,许多姜家子弟与闻讯而来的各流家族子弟,正在四处救援。
顾绯衣手臂纤细,却轻而易举提起一块十分巨大厚重的石板,在一对相拥而泣的兄妹面前,显露出了被压在下面,已经眼神彻底灰暗下去的男人。男人年纪不算很大,正值壮年,胡须稀疏,仍旧保持着将那对兄妹从石板下推出去的姿势,只是整个身体都已经被砸得扭曲,尤其双腿,血肉模糊。
妹妹只有四五岁,见到父亲模样,当即嚎啕大哭。
哥哥年纪更大一些,却也极其有限,死死咬紧了牙关,哪怕已经涕泪横流,也始终将声音压抑在喉咙里,一抽一抽的,令人心酸。
顾绯衣照顾不过来,毕竟诸如此类的凄惨景象,在这片已经被毁掉小半的北城南域而言,实在太多太多。
只是这般景象,对她而言也是生平仅见。毕竟往日还在开阳圣地时,哪怕见过自家长老甚至太上长老与人动手,也都是在辽阔无人的荒野平原亦或偏僻山地,更有甚者,会直接杀穿虚无之界,一路打到遥远东海,亦或哪里的水泽汪洋,也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需得躲开人群密杂之处,避免波及太广,牵连太多。
可在今夜,那位身段颀长的瑶光太上却根本不曾考虑过这些。
顾绯衣眼神黯淡,转身离去。
至于这对兄妹日后又该如何才能生存下去,她无暇顾及。
另一边,姜夔蹲下身,脸色难看地拍了拍那只黄毛家狗,随后抬起另一只手翻起废墟,烟浪滚滚之间,黄狗犬吠声里都带着呜咽,从姜夔手下冲了出去,在废墟中,围绕着如今已经彻底变成血肉模糊的主人转了几圈,随后便就卧在一旁,俯首趴在血肉跟前,呜咽哀鸣。
姜夔还是第一次知道,灵智未开的家狗竟然也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