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旅宿内,今川义元发现众人没有休息,反倒是围在了码头边。他于是往那边一看,才发现太原雪斋正带着一众人和另一群港口边的渔夫对峙。
“怎么了?”今川义元走带太原雪斋身边问道。
“回来得还挺早啊?”太原雪斋有些意外,“夫人还有点急,害怕你那里出事,我派土原过去了, 看来是和你错过了。”
“哈哈,遇到了三好筑前,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了,没有为难我们。”今川义元如实回答道,随后指向了冲突现场,“那里是怎么回事?”
“哦, 有小老鼠跟着我们。”太原雪斋大笑着回答道, “昨日停船前就感觉屁股后面有人跟着, 现在直接追到岸上来了。”
“这位大师莫要说笑,我们只是过往渔民,何故将我们围在这里不让上岸?”为首的那个少年显然是听到了太原雪斋的话,立刻高声回应道。
“哈哈,小孩子究竟是嫩啊,终日在水上讨生活的人,怎会有你这般细皮嫩肉?”太原雪斋对那个领头的少年道,“去把皮肤晒晒黑,再来扮讨海人吧。”
“来者可是安宅神太郎?”今川义元想起了三好长庆之前的嘱托,便主动开口道,“这里有筑前殿下的手令。吾等是今川家的使节,此行过路,已经和筑前殿下打好招呼。”
“是。”安宅冬康闻言赶紧上前行礼,“实在抱歉,唐突了诸位,不知诸位是有约而来,鄙人向诸位赔罪了。”
“不必如此多礼。”今川义元爽朗地回答道, 一边把手令交给了安宅冬康。
安宅冬康确认无误后, 还是再次向太原雪斋等人行礼赔罪:“让这位大师见笑了。鄙人日后定当好好磨练,不会再遮阳避雨,贻笑大方了。”
“有志气。”太原雪斋勉励了一句。
“那我们就先行告辞,返回摄津了。”安宅冬康向今川义元低头道,“船只留在琵琶湖,如果大人需要,尽可利用。三好家素来善待使节,大人又是家兄旧识,吾等更当以礼相待。”
“多谢。”今川义元也是拱手回礼,示意部下让出道路,让安宅冬康的人离开。
这些部署大多一身渔民打扮,皮肤晒得黑里透红,手上也都是老茧。不过在其中,倒是有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和这些大老粗们格格不入。那孩子长得文静秀气,沉默寡言,很安静地跟在队伍里,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猫。
“你养的猫吗?”今川义元起了好奇心,便主动向少年打招呼道。
少年点了点头, 没有回答。小猫似乎是因为见到了生人,有些害怕地在怀里躁动起来。少年赶忙轻轻地撸着猫的脖颈, 安慰着它平静下来。
“这位是舍弟, 不久后要去四国赞岐国继承十河家家业了。”安宅冬康见自己的弟弟没有行礼,赶紧上前一步道,“四弟,还不向大人问好?”
“十河一存,见过大人。”少年简短地答道。
“这是你元服后的名字,现在怎可乱用?”安宅冬康哭笑不得地责备了一句,再次为十河一存的失礼向今川义元躬身致歉。
“这位大人,您也养猫吗?”十河一存却不知为何,忽然开口向今川义元问道。
“是的。”今川义元笑着应了下来,“怎么了,能看出来吗?”
“嗯……”十河一存显然有些腼腆,没能很好地接上今川义元的对话。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决定有话直说,“实在是失礼了。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把这只猫寄养在您那里呢?在下马上要去四国了,大哥和二哥不允许在下带猫去,说是会让十河家的人笑话,看不起在下。可周围没有人养猫,也不愿意代为照看它,都觉得太幼稚了,不是武家该做的事情。”
“当然可以。”今川义元还没回答,不知何时过来的银杏却是抢先答道,“这只猫咪多可爱呀,叫什么名字?”
“叫墨球。”十河一存温柔地摸着怀里的猫咪,提起了它,脸上也浮现起浅浅的笑意,“虽然是只白猫,但是背上有三颗黑点,像墨点一样,所以叫墨球。”
“没问题,墨球。”银杏于是笑着弯下身,从十河一存手里接过了这只小猫——看起来还不到一岁。墨球离开了主人,一下子紧张地连声大叫,疯狂地挥舞着小爪子想要回到主人身边。
“墨球乖哦。”十河一存上前一步,双手揉了揉墨球的脖子,也把自己的脸使劲蹭了蹭他,眼眸里满是不舍,“大哥说,等我以后建功立业,在十河家站稳了脚跟,就没人会说我闲话了,到时候就可以把你接回来了。在那之前,要在东国照顾好自己哦,不准给别人添乱。”
“呜——”墨球委屈地低鸣了一声,可怜巴巴地垂下了脑袋,但也安静下来不再闹腾了。
“拜托了。”十河一存深深地向今川义元和银杏一鞠躬。
“放心吧。”今川义元笑着安慰着面前的少年,“祝你早日成功,带墨球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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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川义元和银杏带着墨球回屋后,碰巧遇到来兜一圈的武田晴信,立刻招致了后者犀利的吐槽:
“怎么又来一只猫?你们俩每出来一次就会多一只猫吗?”
“别人寄养的。”银杏向武田晴信解释道,“好像是叫…十河一存来着?他说他要去四国,过继到别人家了,只能把自己养的猫咪拜托给别人。”
“哎,那孩子是个多温柔的武士呀,对猫咪都这么好。”今川义元回想着刚才那个青涩腼腆的少年,不禁感慨道:“这样的孩子要是生在太平时该多好,吟诗作对,吹笛诵歌,不失为一代才子佳人。偏偏要把他生在这乱世遭罪。去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家里,指不定要遭遇多少麻烦,未来可能还要上战场。他连猫咪都舍不得,又怎么能狠得下心去杀人?太残酷了……”
“别自作多情,把人家想得那么弱不禁风。”武田晴信奚落了今川义元一句,“你以为人人都和五郎你一样呢?那孩子搞不好日后就是为恶鬼一样凶神恶煞的猛将,追杀得你哭爹喊娘。”
“怎么可能?”今川义元对此毫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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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濑田往京都方向的马车上,十河一存一直依依不舍地看着西方的来路,紧抿着嘴唇,眼眶也有些微红。
“想墨球了?”善解人意的安宅冬康自然明白十河一存心里的念头。十河一存没有答话,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
“没事的,那位今川家的大人不也说了,等四弟以后在十河家站稳了脚跟,就可以把墨球接回去了。”安宅冬康摸了摸自己弟弟的脑袋,温柔地安慰道。
“今川家……在骏河远江那边。离我们这里有几百里,好远。”十河一存轻轻地嘟囔着,眼神也是逐渐黯淡下去,“兵荒马乱,生死无常,未必会有再见的机会。”
“乱世就是这样的啊。”安宅冬康也是叹了口气,但在弟弟面前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乐观,“没事的,看那对夫妇也都是很温柔的人,会好好地照顾墨球的。”
十河一存无声地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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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二年(1543)年2月25日,山城国京都建仁寺内,一行人安顿下塌下来,终于要开始他们这次上洛的本职任务——打点两家在京都的关系,为今川义元和武田晴信谋来两份朝廷官职,以彰声威。
建仁寺位于京都以东,是大名鼎鼎的京都五山中的第三位,山号东山,也是临济宗建仁寺派的大本山。据传,其开创者为镰仓幕府的二代将军源赖家。在应仁之乱中,建仁寺一度有大半毁于战火,经历代修缮方才恢复原貌。
今川义元年幼时,就是跟随太原雪斋在京都建仁寺里修行,而他的法号栴岳承芳也正是当时建仁寺的住持常庵龙崇赐予他的。只可惜常庵龙崇已经在数年前病逝,今川义元也没有机会再次拜访童年恩师了。
“为师我用过早膳就要去各家显贵登门拜访了,三条夫人也早已经安排好行程了,承芳你呢?”太原雪斋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着米粥,一边用袖子擦着嘴,随口对今川义元道:“该不会和为师我一起上洛来,就是在边上什么都不做来看戏的吧?”
“老爷子啊,这套衣服你待会还要穿出去见人的吧。”今川义元不忍直视太原雪斋袖口的水渍和米粒,满脸嫌弃地道:“先管好你自己吧,这样出去怎么打点关系?”
“你小子倒是穿得漂漂亮亮的,就躲在寺里谁能见得着?”太原雪斋没好气地站起身,本想用袖子再抹一下嘴巴,被今川义元瞪了一眼后才不爽地改为用手抹了抹——随后反手把手擦在了衣摆上。
“我也会出去来往的,老爷子,人都约好了。”今川义元不耐烦地抽出了青边折扇,刷得一声打开,扇了扇风赶太原雪斋走入。
“哦?约得什么人?”太原雪斋的笑容里充满了怀疑,“臭小子该不会又是邂逅姑娘了吧?”
“都是当朝权贵公卿,行了吧?”今川义元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没办法呐,臭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