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问的是什么?”云琰眼尾发红,他倏然一笑,看着燕瑾行,“皇太后懿旨,罪臣哪敢违抗。”
“云琰,”燕瑾行抓着他胳膊的五指倏然用力,咬了咬自己的牙后槽,“你当真是太傅的好学生。”
“皇上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太傅早与罪臣恩断义绝,”云琰轻笑出声,不卑不亢道,“一个乱臣贼子,怎配做太傅的学生。”
“云琰!朕竟然不知,你何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
燕瑾行眉心微蹙 ,不动声色的松开了云琰,弯了弯唇角,眼中讽刺意味渐浓:“朕也不知道你何时这般体贴,连为朕选妃这种事情,都放在心上。朕以为一个通敌叛国的罪人 ,恨不得拉上整个璃国所有百姓陪葬,没想到是朕低估了少将军。”
“皇上想多了,”云琰虚弱一笑,唇色发白,视线落在燕瑾行的脸上,很快便收回,“罪臣再怎么说,也还是璃国的人,不是什么楼兰细作,皇上留了罪臣一命,罪臣自然是要投桃报李的。”
“何况,难道不是皇上叫皇太后回宫的吗?”云琰凄然一笑,“罪臣就算是为了自己这条贱命,也不会违抗太后懿旨。”
听到楼兰细作的时候,燕瑾行狭长的眸子里有一瞬间的恐慌,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冷笑一声:“好一个投桃报李。”
燕瑾行刚想说什么,蹙了蹙眉心,倏然转身,背对着云琰,留下一个极为冷硬的背影:“既然琢玉这么想为朕选妃,朕自然会满足你。”
“一切皆如你我所愿。”
说罢,房门被狠狠地关上,尘土飞扬。
云琰有些痛苦的捂着自己的心口,失去了全部力气,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许久之后,他摊开手心,却看到了掌心的一片猩红,是新鲜的血迹。
血?
云琰压低了眉心,眼中满身沉思。
他没有受伤,那这血……
……
燕瑾行走得极快,直到王公公瞧见了他,慌忙走了过来。
“皇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在等着你呢。”
“王公公,”燕瑾行倏然半眯着眼睛,眼神变得无比凌厉,他的声音变得极慢,“朕竟然不晓得,朕身边有公公这样衷心的人。公公倒是好算计,连朕的心思都摸得一清二!”
王公公闻言慌忙跪了下来,他一连磕了几个头:“皇上恕罪,老奴该死!老奴不该擅自传信给太皇太后,可是……”
燕瑾行勾了勾唇角,没什么温度,他的眉心皱的更紧了,语气骤冷:“公公该知道,朕最讨厌什么。”
“皇上,老奴也是为了皇上啊。这偌大的皇宫,能够护住少将军的,就只有皇太后了。皇上虽然每每对少将军恶语相向,却从未对少将军真的做什么,故而老奴斗胆猜想,若是少将军真的出事,皇上心里必然不少受。”
“你倒是把朕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燕瑾行压低了声音,闷咳了几声,这才开口,“若不是念在你是皇祖母留下的老人,朕今日就斩了你。自己领罚吧。”
王公公愕然,许久才低头喃喃道:“是。”
燕瑾行没有任何迟疑,走向了慈安宫皇太后的住处。
皇太后似一早就在等着他。见到他的第一眼,放下手中的茶壶,冷声道:“怀昭,你站那么远做什么,放心,如今你是天子了,哀家不过年过半百的老婆子,对着你能做什么?”
燕瑾行没有片刻犹豫,上前几步在皇太后面前跪了下来。
“孙儿有违皇祖母教导,请祖母责罚。”
“罚?哀家当然要罚你。”皇太后直起身子,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燕瑾行,倏然拿起一旁的掸子,狠狠地瞧在了他的背上。
燕瑾行跪的笔直,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怀昭,当日哀家把你留在身边,是为了什么呢?”皇太后语气掩饰不住的悲凉,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哀家教你读书,请最好的夫子给你,努力的从中周旋,不过是为了让你远离这些纷争,你倒好,自己作这活靶子,送上去白白给人糟蹋!哀家自天安十年进宫,历经三朝,被困在着深宫数十年。这皇宫困住了哀家一辈子,如今又困住了哀家的怀昭一辈子……”
后面的话,皇太后已经哽咽的说不下去。
燕瑾行有些诧异的抬眸,皇太后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
从他成年开始,皇太后便不曾同他这般亲近了。
燕瑾行垂下眼眸,眼神变得复杂。
“怀昭,当日哀家赐你名字,是盼着你""心怀日月,清明坦荡""。这皇宫啊,困住的人太多了,哀家气的是你也把自己困在这里。你夺嫡最艰难之时,都不曾向我这个老婆子伸出援手。你我祖孙陪伴了数十载,你竟然不相信皇祖母会站在你这边。”
“也是了,这后宫杀了你母妃,又如此折磨你。你怕是恨毒了燕家人,但是皇祖母想告诉你,若是有朝一日,叶家人和你反目成仇,哀家只会站在你这边。”皇太后握住了他的手,虽然瘦削,但是有力。
燕瑾行抬眼,眼中满是诧异,他轻声道:“皇祖母……”
“怀昭,坐在这个位置上,许多事情,你没得选。当初哀家为了家族进了这皇宫,这一生,百般苦楚,再也出不去了。没想到哀家的怀昭如今也走不出皇城了……”
“皇祖母放心,”燕瑾行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坚定道,“燕家人的江山,怀昭自然会还给他们,还请皇祖母再给怀昭一些时间。”
他从来谋地都不是这燕家人的江山。
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之于有些人是毕生所求,而之于有些人却只是过眼云烟。
“你说什么?”皇太后也诧异了,一时之间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没了言语,“你……”
“皇祖母,怀昭曾答应你的,绝不食言。这一生绝不觊觎这皇位,绝不在阴谋诡计之下迷失本心。皇祖母守护了这燕家人的王朝数十载,这十几年的心血与心酸,怀昭都明白,自然不会让它毁了。而且皇祖母也知道,怀昭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性子并不适合这个位置,也不配。”
燕瑾行眼尾弯了弯露出一个不怎么明显的弧度。
“你这个傻孩子啊……”皇太后眼角落下两行清泪,嘴唇颤抖,这才开口,“若是早知道,是今日这么个结果,哀家宁愿当日叫人送你出宫。这燕家的江山,跟哀家的怀昭有什么关系?”
“皇祖母,”燕瑾行握住了皇太后地手,笑容带了几分轻松,“皇祖母,有些事情,从怀昭选择夺嫡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为了心中的那点执念,哪怕从此背上各种骂名,怀昭也不后悔。”
“孙儿答应祖母,还给璃国百姓一个盛世安康,还给边境将士一个海河清宴,还给天下黎明百姓一个安居乐业。”
“若是早知道,你留在这宫里是这般光景,哀家定然亲手杀了那个不争气的逆子!他二十年前造的孽,如今全然报应在了哀家苦命的怀昭身上……”皇太后终究没忍住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