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云琰没忍住又咳了起来,猩红的血迹从他的指缝溢了出来,他极力的想掩饰,韩爽还是看到了。
“少将军,您真的不能待在这宫里了,匈奴人向来喜欢毒物,您中了他们的毒……”
云琰摆手,制止了韩爽,努力的平复了熟悉的疼痛,眼前有些晕眩,半晌才恢复了清明。
“无碍,我不会走的,皇上也不会放我走的。生死由命,岂非人力所能为。”
“可是我们会救您出去的,天大地大,将军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韩爽急红了眼:“这天下之事,跟您……”
他自觉失言,看着云琰带着几分冷漠的侧脸,默默地把那句“与您有何关系”咽了回去。
云琰身为主将,对待下属向来都很温和,加上他一副世家贵公子的模样,不了解他的人都不相信这么文弱的男子居然会武功。但他若是生气了,就会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云琰转过身,“我猜不久以后,皇上定然会有大动作,现在我把白虎符交给你。这是我身为凌云骑主将最后一道军令。从即日起,凌云骑去向一切遵从皇上安排,违令者,杀无赦。”
韩爽愤愤不平的跪下,结果虎符,满是不解:“少将军,我们凌云骑凭什么……”
“凭当今皇上是个明君。韩爽,日后你会明白的,凌云骑只是一个称号罢了,为国效忠的都是好儿郎,无须因为一个军队,一个噱头觉得自己高人几等。每一个为国献身的将士,都值得尊重。起来吧,日后也莫要进宫了,若是有需要,我自会想法子跟你传信,皇宫人多眼杂,我的没死的消息想必楼兰,匈奴细作都知道,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风吹起云琰粗糙的外衫,他瘦削的身体在宽大的衣衫之下,仿佛风一吹就到了,可偏偏他又站得笔直。
“十年前的盟约,马上就要失效了。”
他抬头看着晴空万里,宫外却卷起了黑云。
黑云压城城欲摧,天下终究是不太平了,先祖拼死守护的安宁怕是也到头了。
“可是我们都很担心你,皇上如今我们凌云骑和您的态度这般,您留在这里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折磨,您何苦……”
韩爽握拳,生出了想把云琰打晕带走的念头,仅仅一瞬,压了下去,若是他真的这样做了,怕是少将军先会把他斩首示众。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云琰明明有机会逃走,在押送回京的路上,凌云骑活着的将士几次三番去截囚,云琰都拒绝了。
少将军明知道北城里面对他的是什么,还是来了,还遵从皇上的旨意射杀了老将军。
那天的韩爽就在凌安街,看到高楼上云琰的那一箭划破长空,直取老将军心脏。
他忍不住想,当时的少将军心里在想什么呢?
“苦么?”云琰淡淡一笑,“在这里至少比我们在岐山打仗的时候自在多了。”
“您的手是用来挽弓射箭的,怎么能做这等下人才做的活计?”韩爽一想到自己目睹了云琰刷尿盆的场景就冒火。
哪怕在打仗的时候,军营里也不敢有将士怠慢了云琰。
他原本还对皇上心存幻想,以为他念着同少将军的情义,多少存了几分仁慈,如今看来,全身狗屁!
“天下许多人都能做的,我如何不能做?韩爽,出宫去吧。”云琰深邃的桃花眼像是幽深的潭,看不清、摸不透。
他拖着沉重的铁链一步步进了辛者库。
人刚进了院落,昨日那宫女又熟络的走了过来。
“大哥,你刚去哪里了?”
“又是你?”
云琰后退几步,距离她远了一些。
“姑娘,你不怕被我连累吗?”
“我当然不怕,反正嬷嬷从来不会打人的,”那宫女满脸笑嘻嘻的,一副没心肝的模样,神秘道,“你别看管事嬷嬷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都是吓唬吓唬你们新人的。她就是嘴硬,实际心软的很。”
“对了,大哥,我还不知你名字呢,我叫兰心。”
云琰没有开口,走到了尿盆前,开始刷了起来。兰心跟在他的身边,铁了心要缠着他。
“大哥,你怎滴这么不近人情呢,反正辛者库进来的人大约一辈子都要在这里度过了,既然如此也算是缘分,不如我认你做大哥吧。”
“不必,”云琰自知燕瑾行必然不会让他躲在这里苟且偷生,他也无意于同面前的女子交好。
“大哥,你不要这么冷漠么。”
云琰没有说话。
嬷嬷不知何事出现在了他们身后,她重重的咳了一声,兰心吓得立刻走开了。
“你跟我来。”
嬷嬷有些嫌弃地看了云琰一眼,云琰起身,表情没有什么波动的跟着嬷嬷去了她的屋子里。
他刚进了门,一个东西就飞向了他的门面,他下意识的接住了手中的东西,摊开手心,一个小瓷瓶安静的躺在他的手心里。
“这是……”
“有人告诉我别让你死了,你死了,我也难办事,但是别以为我不恨你,云琰,整个璃国的百姓都恨你。”
云琰握紧了手中的瓷瓶,感受着上面冰冷的温度,似乎想要汲取不一样的温度,却只是徒然,他不由嘲笑自己。
“我知道。”
他背负着无数的冤魂和屈辱回到了北城,他见证了山河如何飘摇破碎,见证了同胞如何在铁蹄下变成尸体,见证了血流成河,他终将带着一身的罪孽回到哪里。
“你不知道,”嬷嬷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用力的握着自己的手帕,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恨意,“你不知道我十八岁的侄儿去了岐山再也没有回来,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姐姐,眼睛已经瞎了,那是哭瞎的!”
“抱歉。”
云琰睫毛轻轻的颤动,身体轻微到底抖动了一下,但那仅仅只是一瞬,他又成了那个不动如山的少将军。
“你出去吧,”嬷嬷倏然背过身,“云琰,战神,可笑!云琰,我真希望你死。”
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存。
云琰倒出一粒药丸,放大口中,苦涩氤氲散开,充斥着他的 五脏六腑,他眉目如常:“嬷嬷,你会如愿的。”
他从未想过苟活,只是暂时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