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的夜色似黑猫懒洋洋的眼皮, 锐利的烛光在其中一晃一晃跳动。
安柏避着眼睛也能辨认这里的一瓦一砖;骨白的尖拱,暗血色的砖墙,底下狭小的通道细窄如猫肠, 幽暗的尽头像是通往某个异兽的嘴巴, 亦如小时候叫人浑身不自在。
绿谷城是女神的遗产,拜佛勒庭是女神的珍宝, 那绯壁堡就什么都不配, 只是一具死而不僵的尸体罢了。
墙上的死人冰冷而熟悉,安柏经过一张张金发碧眼的面孔,就像经过一面面镜子,一座座华丽的坟墓, 又像是走过她的前半生。
这里本该是供奉萨夏建城者的神庙, 那位伟大的女巫瑟妲妮丝, 但在百年前雷恩霍尔卓格皈依圣堂后, 就命人烧了神庙, 在废墟上重新建筑了一条长廊, 撤下祭祀的蜜烛, 摆上逝去族人的肖像。
他们披着亮丽的丝绸和貂皮,框边亦是镀金包银, 甚至镶上拇指大小的珍宝珠贝,但真正的人早已烂得和这块土地融为一体,画像上浓艳如血的色彩极力掩饰什么,唯有女巫绿得发光的眼睛依然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小小的金发女孩害怕死人,却反而在这里发现宝藏, 她那顽固的曾曾祖父没有把这里烧干净,时隔百年后,某个霍尔卓格的小姐撬开处女塔的七道门锁, 在月亮和星辰的见证下挖掘出魔法的遗迹,那位伟大的女巫瑟妲妮丝就是她的女教师。
这里是女巫之城,而霍尔卓格也留着女巫的血,无论怎么洗都洗不掉,安柏对着雷恩霍尔卓格的肖像露出挑衅的微笑。
“想家了”
“我的家在米勒谷。”
安柏不急不徐地回答,她不用转头就知道是谁,柏莎的脚步声和她暴躁的性格完全相反,安静无声,叫人猝不及防,在夜色的掩护下,就像是一只耐心伏击猎物的黑豹。
当然,安柏不会给她任何机会,暗角晃出一丝亮色,破晓的阳光撕开黑夜的伪装,一只甩动着金黄鬃毛的狮子好似从某张艳彩的画像凭空窜出来。
它懒洋洋地抬起爪子,按住地上那只不老实的黑豹,就像在戏弄一只不知尊卑的小猫。
柏莎看了一眼落败的使魔,一贯严厉的女巫没有太多责怪,反而面露羞愧。使魔的力量来自于女巫,是她打不赢安柏,不能怪柏尔特。
现在轮到她对上这只金发碧眼的母狮了。
“柏莎,那么久了,妳不考虑改变打招呼的方式吗”
“直到妳被我击倒前,不。”
安柏忍不住哈哈大笑,金狮也放开了黑豹,它转身没入黑影,晃动的尾巴对黑豹发出警告的鞭笞声。
黑豹维持着最后尊严,它身姿优雅,脚步灵巧地回到自家女士身边。它虽败犹荣,柏莎用力拍了一下它的肩膀,就如女王以剑封肩最忠诚的骑士,那是荣誉和嘉奖的证明。
黑豹得意地往后看了一眼,却看到刚才打赢自己的狮子一眨眼就变成一只大胖猫,还厚颜无耻地在自家女巫怀里撒娇卖憨,毫无使魔尊严虽然自己如果想,也可以变成一只更可爱的黑猫
柏莎一边安抚着身心受创的使魔,一边理直气壮表示“妳很少露出那么大的破绽,我一时间控制不住我自己。”
“画上的人是谁”她的目光毫不掩饰锐利,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
安柏手上的烛台照亮了壁上一幅画,那是一个有着含蓄微笑的贵族夫人,她一身绿色天鹅绒礼服和珍珠发冠昭显其身分地位,璀璨的金发在烛火映照下烨烨生辉,真正叫人吃惊的是,贵妇人与金发女巫的面容就像是隔着一面无形的镜子,不同的是女人有着一双温柔的褐色眼眸,比起傲慢的金狮,她更像一只温驯的母鹿。
“一个可怜的女人罢了。”
努力生了十二个孩子,一辈子都在生产,最后死在产床上,却又被人人称颂的丰满的米莉娜姆。
安柏第一眼看到索菲亚霍尔卓格,就想到了自己可怜的生母,同样柔弱,同样苦于子嗣,她甚至和安柏有那么一丝相像,都是凋零的直系留下的遗珠,一生来就被许给自己的堂兄弟,背负着传承直系血脉的任务。
只是索菲亚深爱着她英俊强壮的堂兄,她喜欢每晚数着他送来的红玫瑰,从闺房的窗口遥望心上人的住所,甘心做处女塔眷养的小雀;而安柏亲眼看着她母亲的鲜血染红整张产床,死产的兄弟姊妹被圣道师当作污秽物扔进粪坑,最后她在窗口投落下的月光找到平静,终于在一天夜晚成功逃离牢笼。
安柏自持天资非凡,这一生很少有胡涂的时候,但当看到索菲亚时,她彷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更别说她们之间还有一丝稀薄的血脉关系。她以女教师的身分在少女面前展现魔法的奥秘,却忘了教导她明辨是非的智慧,终究酿下大祸。
两个女巫走在细窄的长廊,烛火照亮一张张或老或年轻、或美丽或威严的面孔。
柏莎得到安柏的回答,倒也没再深究,每个光辉昳丽的月女巫背后大多都有一段灰暗的过去。
只是她意有所指“哼,那么想必妳比任何人都还清楚,这里不太对劲。”
安柏在心底给柏莎灵敏的鼻子鼓鼓掌,霍尔卓格背叛信仰、近亲通婚,本来就是一个恶臭大粪坑,有时候她想,唯有自己带走了女神的祝福,留下的霍尔卓格就彷佛承担了女神的诅咒,像是索菲亚、里奥以及穆夏。
“伊兰那些蠢驴死也就罢了,现在就连红骑士、西里斯都死了还有一群该死的吸血蝙蝠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