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他应该是潇洒或者温润的外表,但没想到他整个气质是很正的。
他长眉凤眼,五官十分俊俏,气质却端严,眸正神清,给人的感觉就是温和可信,一见面就能交托大事儿的感觉。
跟她想像的一点都不一样,却非常的顺眼。
他显然是第一时间猜到了两人的身份,不能起身,只深深拱手:“草民温撷,拜见王爷,桃大人。”
唐时锦点了点头:“不必客气。”
吴不争过去把他推了出来,他坐的是普通椅子,下头加了一个板儿,也安了轮子,但只能别人推,一推过来,就看他一条腿空空荡荡的。
唐时锦心想回去可以叫人给他做一把轮椅,他自己来回推着走也方便些。
有伺候的小厮过来倒了茶,温撷秀主动道:“可是那文章,有写的不妥的地方?”
“不啊,”唐时锦道:“是我六哥想见你。”
温撷秀向桃成蹊拱手:“久仰竹生大名。”
他说的是竹生,桃成蹊心领神会,不由得微微一笑。
然后两个人就开始聊。
唐时锦坐在旁边听了一阵儿。
这两人聊天,很有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都是少年天才,又都曾遇到过极大的挫折,却又重新站了起来,涅槃重生……满腹才华,内心坚韧,特别的投契。
桃六郎这么傲娇臭屁的人,最后说话的时候,都忍不住一再的加快速度,以至于偶尔会发音不清,这在以前,是绝不会有的事情。
唐时锦就溜达着出去了。
先画了一张轮椅的图,叫吴不争找人送到唐家的工坊,叫人做出来,一边就坐在廊下跟吴不争聊天儿。
一直到了中午,唐时锦才进去跟他们一起吃饭。
吃饭的过程中,两人还在聊,吃完饭,还在聊。
唐时锦不得不敲了敲桌子:“打扰一下,我说两句话就走。”
温撷秀有些不好意思,急施礼道:“王爷请讲。”
唐时锦道:“你的文章很有意思,我很喜欢,但是这个刊物不能做。”
这话一说,连桃成蹊都有些惊讶。
吴不争道:“为什么啊??你不是说很好吗?”
唐时锦没理他,继续跟温撷秀道:“我知道可能是争儿跟你说过什么,但是时代不一样,你这个刊物太市井了,目前来说不需要。”
“什么人会对如此市井的风格感兴趣?是市井之人,可是市井之人都不识字。我并不是说文人就不八卦,但是针对文人的八卦,我已经有了《逸趣月报》,足够了。所以,严肃的,官方喉舌,有《天下报》,市井的,八卦的,有《逸趣月报》,这两种不同的方式,其实都是为了把某些思想深入人心,是殊途同归的。在当前这个阶段,做太过市井的刊物,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顿了一下,“我给你们举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吧,某一个国家,曾经有人提出过一个这样的论调,社会越是往前发展,贫富差距就会越来越大,最终可能的局面是,二成的人,掌握着八成的资源,而余下八成的人,其实是处在一个很浮很边缘的位置。”
“于是,为了防止这八成的人作乱,就要像安抚哭闹的婴儿一样,给他们口中塞一个奶嘴,让他们满足于眼前的甜头,不会再哭闹不安,这个战略,有一个在我们看来不雅,却无比恰当的称谓,叫做‘奶头乐’战略。影响极为深远。”
“具体就是,为了让这八成的人安分守已,就要用满足性的娱乐去安抚他们,什么叫满足性娱乐?例如八卦段子,例如毫无意义的戏文……让这些人,把时间全都耗费在这些事情上,总是哈哈一笑,觉得很开心很放松,可其实,在这样的娱乐中,你会不知不觉的沉迷,然后渐渐失去奋斗的动力,失去学习的能力,失去思考的习惯,长此以往,你这个人就废了。”
桃成蹊两人的神色,渐渐严肃,一齐垂眼听着。
唐时锦续道:“所以,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其实这个例子并不算恰当,但是,我认为这种方式,很容易导致这样的结果,因为很多文人接受信息的来源有限,所以,他们其实很容易被带歪。我明白你的‘内行看门道’中自有深意,可是能看出来的,有几个??会深思的,又有几个?”
“百花齐放当然是好事情,但一来,目前的社会资源、社会环境,还经不起百花齐放,笔墨纸砚在百姓心目中还是奢侈品,我们怎么能用来做这样的东西??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主旋律,是报国。每一个识字的人,从小到大耗费的资源,对一个贫寒之家来说都是巨大的,对于整个社会来说也很宝贵,我们不能引导他去作这些事情,所谓的教化民众,如同百年树人,我们要尽一切努力,让每个人长成我们希望的样子。”
她又顿了一下,“如果这是一个个人行为,其实我不会阻止,写市井小说什么的,全都可以,但是在可控的范围内,我不允许我的人做这样的浪费,起码三五十年内,我觉得这种娱乐八卦刊物,都起不到好作用,所以不要做。”
任何东西的生长,都需要土壤。
当年金大侠为什么能这么火?连他自己都说过,他当初写武侠小说时,并没有什么教化民众之心。
可就是火的一塌糊涂。
包括琼瑶阿姨,这会儿大家都拿她的台词玩儿梗,也看出了小三情结什么的,可也许,就是同样的一些人,在当年上学时,也曾经在桌洞里藏过她的小说,读的如痴如醉。
为什么?
因为那会儿义务教育已经普及了二三十年,识字的人已经很多了,但并没有很高的文学素养,他们读不了太高深的名著,也没有意愿去读,也不指望读书谋生上进,他们就喜欢闲时读读通俗文学,读个开心。
至于琼瑶阿姨,在那种保守的年代,很多人对爱情都是懵懂的,被禁锢的天性亟待解放。
此时,乍然出现了爱情至上为爱痴狂什么的,读起来能不酣畅淋漓??至于三观,都掩盖在了澎湃的情绪之下,年少轻狂的人,真的读不出来。
可是再倒退几十年,看看国难当头的民国,看看《呐喊》、《四世同堂》、《家、春、秋》?
看看满清时期的《儒林外史》、《红楼梦》、《聊斋志异》?
所以,她不搞文字狱,不排斥白话小说,什么通俗演义、公案小说、世情小说全都可以有,但,她排斥八卦刊物,因为两者的性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