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说,江南的雨总是多情缠绵,可风流绪却极讨厌江南的雨。
从他出生开始,他就一直跟她娘住在江南的一座小城里,不过他们来此定居并不是因为此地烟雨缠绵,而是雨后行踪极易隐藏,加上房屋错落,人员庞杂,要找人十分麻烦。
他们在躲什么人,这件事是他在后来才发现的。
开始,他娘总不许他出去跟别人玩,而且自己也在脸上覆着一张蜡黄的面具,几乎除了睡觉之外绝不取下,风流绪虽不解,却因他娘的冷漠,并不敢问。
后来,他还是忍不住,趁着他娘不注意,偷跑出去玩,结果被其他小孩子嘲笑丑,还说丑娘生丑小子,他一气之下将脸上面具取下,又大声说他娘不丑,他娘比所有人的娘都美。
巷子里的孩子都愣了,风流绪有些得意,他曾对着水盆看过自己样貌,与他娘长得很像,所以他知道自己也很好看。
可等他转身,却发现他娘正冷冷的看着他,眼中的嫌恶几乎不加掩饰。
第二日,他们就搬家了,从这个小城搬到那个小城。
在他记忆里,唯一不变的,就是总是阴沉沉的天,她娘独自撑着伞走在前头,背影与蒙蒙细雨融为一体,从来不曾回头看过他一眼。
他也曾试图讨好过她,有时院子里的花开了,他会偷偷摘了放到他娘的房间,或者夏夜贪凉,在院中看星星时,故意装作睡着,想让他娘把他抱进房间。
可是最后,花无一例外都会被丢进纸篓,而他无论怎么装睡,他娘都会坚持叫他,直到他醒过来。
甚至到了识字年纪,明明他娘似在躲着什么人,可她为了不与自己说话,宁愿请教书先生也不亲自教。
于是,风流绪便知道,他娘是讨厌他的。
既然他娘讨厌他,风流绪便努力做一个乖孩子,听话,不惹事,他娘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因为他曾见过他娘出手,那个教书先生,因见他们只有母子二人,后来时日愈久,竟生出邪念来,想对他娘意图不轨。
他当时见教书先生朝他娘靠近,正着急寻找工具,想帮他娘,哪知手里的砚台还未砸下去,那双浑浊的眼珠便随着他的头颅滚到自己自己面前。
血流了一地,房内满是血腥味,风流绪惊呆了,他第一次知道她娘生起气来这么可怕。
而且就在她把那教书先生杀了后,他发现,他娘看向自己的眼神愈发冰冷,就跟看那教书先生一样。
求生的本能战胜了恐惧,所以即便后来他娘让他清理尸首,他虽害怕,却还是不敢不从,抖着手把那颗人头捡了回来。
他娘到底还是没有杀他,风流绪便又觉得自己与那教书先生是不同的,他娘虽然待他连陌生人都不如,但应该也是有几分不舍的。
所以,虽然他娘不喜欢他,可风流绪并未放弃。
每到黄昏时,他娘总会点一盏油灯,坐着看书,风流绪就偷偷搬了凳子,坐在门边陪着,只要她没赶自己走,他心中便总会涌起淡淡的暖意。
直到夙冥轩找过来,他才发现自己原是一个笑话。
密牢里,他被钻心蚀骨的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泪水流了满脸,他曾见过邻居家孩子哭闹,凡是大哭,他娘亲必要心疼。
风流绪自记事起还未曾在他娘面前哭过,多是无人时一个人偷偷难过。
可这次他实在太痛了,他第一次祈求的看着他娘,想让她求求那人,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可是他盯着他娘看了半天,却自始至终没有从她眼中看到一丝心疼。
终于,他放弃了,心中那残存的一点希望,也随之坍塌。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噬咬声,风流绪浑身早已痛得麻木,有冰凉之物顺着自己的手爬上胸膛,他无法睁开眼,但也猜出了可能是条毒蛇,可他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从未有活物与他这样亲近,让他在面对死亡时竟也生不出恐惧来。
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已不记得,只知道他还活着,而且脸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救他的人告诉他,从此刻起,对方就是自己的师父,而且他也不能再姓栾,名字他可以自己取,然后他听见自己说了一个“风”字。
为什么是“风”,在薛风南点出来之前,风流绪也给自己找过理由,因为他要记住,千万不能贪恋任何感情,不要对任何人怀有期待,因为即便是他的生身母亲,同样不值得信任。
这世间,他只能依靠自己,所以他要变强,成为天下第一,让任何人都无法伤害他,这样他也就不必讨好任何人,祈求任何人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