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和十二年七月初。
朝廷赶着这一日的良辰吉日,将那份数万学子们都期待已久的皇榜给张贴了出来。一时之间,天下皆惊。
面对这份皇榜,众人惊讶的发现,这最后的结果竟然与大家所设想的完全不同。那日殿试,在长皓殿内大放异彩的柳浪居然不是榜首状元,是那平平无奇的谢家长公子谢子安意外夺得状元,而柳浪只能屈居第二。
更有意思的是,当初“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孟郎孟鹤堂在此时只得了个探花。这不禁让众人疑惑,莫不是当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而且更让北方士子们气愤的是,前三甲当中南方学士占了两人。不仅如此,前十当中,有七人都是南方人,他们那些经历亡国过来的遗民,如今却要踩在他们的头上。他们如何能够忍受,纷纷大肆宣传有人考间舞弊,有监考者贪污受贿、徇私舞弊。北方士子们同仇敌忾,此事越闹越大,甚至还有人公然到国子监以及吏部等地闹事。
眼看事态愈演愈烈,朝廷也只得下诏皇榜上的排名,都是经过圣上钦定的。并且他们的试卷也都由圣上亲自批阅的,要说这徇私舞弊,莫不是在说圣上?
此诏一出,那些闹事的北方士子们瞬间消停了。既然是圣上阅过试卷亲自钦定的,那应该做不了假。而即便如此,北方士子们还是不服南方士子,毕竟在打仗这一块他们就没赢过,做文章也绝对不可能赢过他们。
虽说这是场小小的闹剧,来的快,去的也快,总归对最后的结果没有造成丝毫的影响。看着那份榜单,也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正是那被钦定为状元的谢家长公子谢子安了,在一群下人们的拥簇下,他身着红衣,头戴红,胸前还挂了朵大红花。这般打扮,在不明所以的人眼里,还以为他要去成亲了。可在知道的人眼里,这谢子安不日就要受诏面见圣上了。那可是他人生当中,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鱼跃龙门,就在此时。
而那愁的人,正是孟家的大公子,孟鹤堂了。
放眼整个天下,孟鹤堂唯一重视的人,甚至是认为唯一能当他对手的人,就只有一个柳浪。这个后来者居上的谢子安能一下子跃过他们这两座高山,成为那个榜首,这让孟鹤堂很不理解。
若是输给柳浪,他心甘情愿。输给一个自己从来也没瞧得上的人,这个滋味不好受。
谢子安欣喜,孟鹤堂忧愁,倒是夹在中间的柳浪十分阔达。对于自己中了榜眼,他既没有高中的喜悦,也没有因为是第二的忧愁,依旧跟个没事人一样,仿佛那中榜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一般。
不过即便如此,圣上的圣旨依旧下到了几人手中,叫他们一日后在泰和殿面圣。
谢子安和柳浪都高兴的接受了圣旨,可孟鹤堂却拒绝见朝廷派下来的太监,这倒是让弟弟孟鹤祥和前去探望的好友曾固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拒接圣旨搞不好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就在孟鹤祥向公公苦苦哀求,不断想为此事解释时,那名太监似乎也明白孟鹤堂此刻的心情,也不去做过多计较,只是将圣旨内容告知了孟鹤祥,让孟鹤祥转告孟鹤堂。并嘱咐若是不去面圣,那后果是什么不用多说了吧。
听完此事,孟鹤祥急忙向公公保证,一日后孟鹤堂必然出现在长皓殿内。那名公公听罢,也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至于他会不会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如实上报,那就不得而知了。
皇宫内,刚下完朝的文武百官开始有序的离开泰和殿。他们一边走着,又一边三三两两又聚在一起聊着天,谈论最多的,便是今日朝廷关于今年金科状元之事。
其实相比于不明事理的士子们,深谙官场套路的老油子们对于圣上这种安排,倒也能够明白个大概。
毕竟在江南这片士子门阀聚堆的地方,若想完全控制那里,就必须攻心为上。在天下一统的第一场南北学子们共同参加的科举上,让南方士子夺的头筹,更能够使南方的士子门阀们信服和拥护。
可按理说,这柳浪也同为江南士子,更是在殿试上获得过圣上的青睐。按理说他是最有可能拔得头筹的那个人,可为何还会让谢子安推向状元的位置上。
虽说朝廷当中也有很多人不理解,可更懂得些内幕的官场大佬们却明白。谢子安能够获得状元,并不是因为他自身多么有能力,而是因为他背后仰仗着的,可是江南地区最有影响力的家族——谢家。
圣上也明白,若是谢家能够支持朝廷,那江南地区基本上也都会跟朝廷一条心。不过说到底,这些也不过是朝堂之中这些百官们的猜测,可究竟里面的内涵如何,那估计就只有圣上自己才知道了。
在离开泰和殿的途中,范鹏举并未像那群人般三三两两的扎堆聊天。他独自一人离开着,路途中碰到好友、上司也都会一一打着招呼。
若说范鹏举性格有些孤僻,朝堂之上跟任何人都聊不来,却能够与任何人相处下去。他对所有人都如此,所有人对他也都如此。
甚至还有些人瞧不起他,认为他不过是傍了个郡主,有个当王爷的好岳父,才能够在这官场上如鱼得水,要不然他此时怕还在翰林院扫着笔录书籍,哪能一步当上这从三品的礼部员外郎。
对于那些外人的目光,范鹏举丝毫不在意。他独自一人在这殿外走着,倒也是遇上了一个“熟人。”
范鹏举快步上前,来到那人面前打了声招呼道:“下官见过王公公了。”
身着鲜红蟒袍的太监总管王瑾,此时也是正独自一人走在这殿外。看他那神情,像是有什么事要处理一般,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连范鹏举来到跟前他都没在意,直到范鹏举对他打了声招呼,他才反应过来。
“哎呦,你吓咱家一跳。”看着面前的范鹏举,王瑾也是没好气的说道:“范鹏举下了朝不回府上,还逗留在这里干嘛?”
范鹏举赶紧赔礼道:“吓着了公公是下官的不对,下官在此给公公陪个不是。”
说罢,范鹏举就要向他作揖行礼。王瑾见状也是赶紧打断道:“行了,咱家可经受不起。”王瑾继续说道:“范大人有什么事,可就明说了吧。”
范鹏举笑道:“公公莫不是忘了上回在长皓殿,下官与公公打的那个赌?”
听到这里,王瑾这才一拍脑门,笑道:“最近有些琐事缠身,咱家还给忘了。”王瑾说完,又瞅了一眼范鹏举,继续道:“啧,范大人莫不是在此得意等咱家,兑换承诺来了?”
“可不是嘛。”范鹏举道:“公公可真是慧眼识珠,一眼就看出那江南的谢子安能中状元,在下佩服。还请公公,能否劳烦教教下官,这里头有什么门道没?”
“嘿嘿,这里头学问多着呢。”王瑾耍了个小滑头,道:“一时半会还学不来,主要就靠一个悟性。”
见对方不愿意说,范鹏举则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玩意来,王瑾定睛看去,竟然是个琉璃状的水晶球,大小不过跟小孩拳头一般,外围一圈彩绘,煞是好看。更神奇的是,这水晶球的里头还雕了个小人,可谓是栩栩如生。
“这是……”王瑾看到这么个玩意,眼睛都移不开了。按理说,他在宫里当值,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没见过,不过像如此神奇的东西,也还是头一遭见,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范鹏举将东西递在他的手上,方才解释道:“这玩意是原先西域毗滋国主献给沐王爷的,叫什么“七彩琉璃宝珠”。去年礼亲王大寿之时,沐家送给了王爷,前一阵子王爷又赠送给了郡主,这不就到我手上来了嘛。”
“而现在,下官就要履行上回的赌约,将此处送给公公了。”
“使不得,使不得。”王瑾见对方竟然要将这么贵重的东西当赌约送给自己,他立马拒绝道:“这东西是王爷府上的,咱家要了不合适。”
“哎。”范鹏举说道:“王爷都已经给郡主了,那郡主的东西不就是我的东西了嘛,区区小玩意,送给公公无妨,公公就大胆收下吧。”
王瑾听罢,虽说也想将此物收下,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欲望,又问了句:“此事郡主知道吗?”
“此事,我哪里敢瞒着郡主啊。”范鹏举笑道。
“原来如此,那咱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王瑾一边说着,一边将这颗水晶球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收完之后,待他再看向范鹏举时,此时的范鹏举已然换上了一副似笑非笑的面孔。王瑾立马心领神会,偷偷的凑到他面前,先是瞅了眼四周,见四下无人,随后才轻声说道:“朝廷之中虽人多口杂,但也不访有些明事理的人在。其实谢子安能中状元并非他有太多的才华,而是圣上看中了他身后的势力,谢家代表的就是江南的士子集团,谢家的老祖谢玄,估计要出山了。”
“谢玄?那个南楚的右相谢玄?”听到这个名字,范鹏举也是大吃了一惊。
而王瑾则赶紧捂住他的嘴,说道:“大人心里知晓便可,可不能随便声张。”
范鹏举此时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便点了点头。
“这圣上要想得到他们的支持,南方就一定要出个状元,而北方就惨了,只能屈居个探花了。”
“这南方的状元,北方的探花……
可笑可笑……”
……